山里潮湿的夜晚，萧仙儿沐浴完，抱着木盆回到斋舍。
云鹿书院的女学生不多，斋舍也很小。
只是一个院子，四面对称几间矮房，中间栽了一棵榕树，年岁已经很大，榕须可以垂在地上。
萧仙儿住在东侧的这一间，里面又分了三个小屋。
她和余州知府的女儿凌嫣住在一屋，凌嫣带了一个陪读丫鬟，名叫元香。
萧仙儿用木盆顶开门，屋里飘来一股宵夜的味道。
此时应是宵禁时间了，但凌嫣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吃宵夜，厨房会给她开小灶，管斋舍的阿嬷对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凌嫣看见萧仙儿进来，从面碗里抬起头，透过雾气问道：“沈祖贤，你吃面吗？”
“不用了，谢谢。”
凌嫣小声嘁了一声，挑了几根到丫鬟元香的碗里。
“小姐...我吃不下了，我不饿...”
“我也吃不下了，帮我吃了吧。”
元香苦恼地皱皱淡眉，没办法又拿起筷子。
明明每天晚上都要剩，为什么每天晚上还要叫厨房煮啊，小姐真是难理解...
元香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吃她剩下的面。
萧仙儿把木盆放回自己的架子，擦了擦头发，背对着凌嫣。
凌嫣瞄着她的银发，还是看不习惯。
虽然萧仙儿长得很漂亮，她依然会因为那头银发而把她当作一个怪人。
而且她们本就不是同级，凌嫣算是她的学姐，比她早两年入学，今年是十六岁。
一般人家十六岁的女子大多都已经出嫁了，她父亲凌渊知府坚持让她在书院学习，也不给她请私塾老师，说是为了锻炼她的品格。
萧仙儿擦完了头发，到自己的床上准备睡觉。
但她的床上一半放着凌嫣多出来的衣物。
在她搬进来之前，这间屋子总共有四张床，其中两张一个是凌嫣睡，另一个是元香睡。
剩下的两个都被用来放凌嫣的杂物，两个衣柜也早就被她塞满。
萧仙儿头天晚上住进来时，斋舍阿嬷跟她说其他屋子都住满了，只有这间还有空床，让她先凑合一晚，她会去找书院院长看看别的院子。
“没关系，不用麻烦院长了，我以后就住这里吧。”
萧仙儿善解人意地说完，提着剑走进了房间。
和凌嫣简单聊了聊之后，她腾出了半张床，放了几件衣服，剩下的还来不及整理。
凌嫣心底里就不想有别人住进来，就算萧仙儿带着一把剑，她也没有真的怕过她。
毕竟她是知府的独生女，余州城里除了一个闲散王爷，她爹官位最大。
何况萧仙儿还一头奇怪的白发，晚上起来看见她就像见了鬼一样，总是冷不丁吓她一跳。
就这一两天，赶紧想办法让她自觉搬出去，看她也不爱说话，应该也和自己相处不来，她也不会愿意住在这的。
凌嫣拧着筷子，悄悄看着躺下去的萧仙儿。
真行，这都睡得下去，也不嫌挤。
萧仙儿越是无所谓，她越是感到不爽。
啪嗒一声把筷子放下，凌嫣起身说道：“帮我把碗洗了，辛苦你了元香。”
元香看看剩了半碗的面条，只觉得可惜，但自己实在吃不下了，只能抱起来拿出去倒掉。
“小姐，你要睡了吗？”
“睡什么睡，还这么早。”
元香想自己真是多此一问，小姐这两天晚上就跟疯了一样，大半夜哼曲唱歌，吵得不得安宁。
要不是小姐是知府的女儿，可能早就被人拖出去打了吧。
凌嫣躺到她的床上，翘起二郎腿，清了清嗓子开始咿咿呀呀地唱。
“诶诶牛郎诶诶饿～～织女吁吁吁～～～”
她边唱边往对角的床上瞄去，微弱的烛灯下，萧仙儿平静地闭着眼睛，就像她并没有躺在这间屋子一样。
“咳咳...织——女——”
元香受不了地端着碗跑了出去，才跑到门外就看见别的房间的女生也跑了出来。
急急忙忙地到阿嬷住的屋子拍门：“婆婆，你去管管凌嫣吧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！”
“就是啊，明天早上还要上早课，她不上我们还要上呢。”
阿嬷被拍了出来，一人发给她们一对棉布耳塞。
“这是婆婆缝的，戴上就听不见了，回去吧，回去睡觉吧，你们也别为难婆婆，婆婆真管不了她。”
几个女生看了看手里的棉塞，问道：“婆婆你现在戴着呢吗？”
“戴着呢啊，啥也听不清，睡得可香呢，快去吧快去吧，我要回去睡觉了。”
“......”
这尼玛…...
她们又忍无可忍地跑到凌嫣和萧仙儿的门外，朝里面喊：“凌嫣！你不要吵了，你再吵我们就去知府衙门向你爹告状！”
凌嫣在屋里冷笑，晃悠着腿回道：“去呀去呀，什么时候去知会我一声，我回去听听我爹要怎么审我，要不要我替你们写状子呀？呵。”
“她好嚣张啊…...”
几个女生在外面窃窃私语，害得元香洗完了碗都不敢回去。
“以前她也不这样啊，至少没这么过分，这两天是不是吃错药了？”
“嗯...有可能是因为沈祖贤....她为什么突然住到斋舍来了，她一来凌嫣也疯了…”
几个人琢磨了一下，站了一会儿就被蚊子叮了满身的包，商量无果后只好先各回各屋。
凌嫣在里面听见外面没有动静了，再看看萧仙儿，像死了一样平躺着，甚至连呼吸起伏都看不出来，顿时觉得毫无意思。
“真像鬼一样...”
她把心里话嘀咕了出来，突然打了个寒噤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真可怕真可怕，我为什么要和她住在一个屋啊！
凌嫣朝窗户喊了一声元香，把元香叫进来，对她说：“元香，今晚我和你一起睡。”
“啊...小姐，这不好吧....”
小姐那个睡相，自己怕不是要变成床单。
“好了快点，一起睡，别熄灯。”
她每一句话都无不夸张地表示萧仙儿很吓人，说着说着自己也真的觉得害怕。
凌嫣和元香挤在一张床上之后，渐渐地也终于安静下来了。
萧仙儿慢慢睁开眼睛，望着屋顶上水盆反射出月光的波纹，一晃一晃的，很是催眠。
其实班里的同学害怕她这件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。
她第一天上学大家都觉得她有些奇怪，也只是认为她可能患了什么古怪的病。
还好她长得不难看，时间一久班里的同学也就习惯了。
不过班上本就女生少，只有三个女生，她也是独来独往。
她并不想交朋友，来书院上学，是萧瑟给沈郁留下的遗言。
“不要她习武，让她平平安安度过一生。”
所以沈郁就送她来上学，而且用了很多关系和金钱。
能到云鹿书院念书的女子实在屈指可数。
萧仙儿在这里过得并不开心，如果有可能，她希望每一秒钟都呆在沈郁身边。
现在她躺在窄小的床上，就像在对自己施加惩罚一般，她完全可以不住在这里，也没必要和凌嫣变成敌人。
她之所以这样做，是想为自己埋在深渊的可怕念头提前赎罪，能赎一点是一点。
被凌嫣欺负，让凌嫣看不惯，或是被其他学生另眼相看，她都把这些算在其中。
甚至认为他们都是自己赎罪的倒霉蛋。
因为自己也让他们感到不舒服。
而事实可能是，他们是在欺负她，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。
她却会在内心深处对他们说：“碍到你们的眼了，真抱歉。”
她望向已经熟睡的凌嫣和元香，在心里对她们说了一声对不起。
然后在本就狭窄的床上，翻了个身，面朝着凌嫣的衣物，重新闭上了眼睛。
只是闭上眼睛而已，没有和沈郁呆在一栋楼里，不能随时上去找他，她都无法安心地入睡。
沈郁哥哥，仙儿好想你。
不过没关系，我还可以忍耐，很快，很快，我就能带你离开，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的地方，在一起过一辈子，死也要死在一起，永远在一起....
嘻嘻，她笑了笑，抱着枕头做起了美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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